清明忆｜广州新华学院中文系客座教授陈韩曦缅怀饶宗颐先生

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

清明，承载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与情感。作为一个承续了上千年历史的中华民族传统节日，清明节不仅有着祭奠祖先、缅怀先人的传统，更蕴含着气清景明、春意盎然、慎终追远、追念前贤之意。

今年清明，新华师生共同追念国学泰斗、国际汉学大家饶宗颐先生，以表达全体新华师生的哀思与崇敬，传承饶先生立品立德做学问、求真求是求正做人的宝贵精神。

我校东莞校区西门上的校名正是饶宗颐先生在其百岁寿诞之时亲笔题写的。已是期颐之年的饶宗颐身在香港，在百岁寿诞时为我校（原中山大学新华学院）题写校名。

王庭槐校长在揭牌仪式上指出，在饶老题写的校名中，有一个字特别大、特别有力、特别有韵味，这就是中山大学新华学院的“新”字。中国需要新生代人才，国家也鼓励独立学院办学不断创新，东莞校区新校门的落成，标志着学院进一步开放包容、开门办学理念的体现，在学校的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他提出：希望全校师生员工在新的起点上共同努力，培养出新生代复合型、应用型满足国家社会需要的创新人才。

我校中文系客座教授陈韩曦以文追忆饶宗颐先生与钱锺书先生之间的交谊，感念二位大师卓越的学术造诣与高尚的人格风范。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记《北钱南饶》之交谊

作者：陈韩曦

早在“南饶北季”之前便有“南饶北钱”之佳话。在南北与北南之间并无排名先后之分。钱锺书、季羡林、饶宗颐三位大师天各一方，异彩纷呈，自然而然形成了南北泰斗交相辉映的学林美景。

“宗颐”名说 “锺书”由来

饶宗颐乳名“福森”，后定名为“宗颐”。父亲饶锷之所以没有以饶家十九世“旭”字辈来为儿子命名，是希望儿子将来能够成为像北宋理学派的开山鼻祖周敦颐那样的大学者，又因周敦颐号“濂溪”而命宗颐的字为“伯濂”。饶宗颐还有个少用的别号“伯子”，“伯”在兄弟排行中是大的意思，饶宗颐是长子，故称“伯子”，早年作画就曾题“饶伯子”。总之，饶宗颐用一生践行着其名字之含义、寓意，实现了父亲的愿望，成为当代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者。饶氏虽出生于富贵之家，但没有纨绔子弟之风，为人坦诚谦逊，自学而成一代宗师，被钱锺书盛赞为“旷世奇才”。他既学贯东西也寿比南山，以一百零二岁的高寿驾鹤西去。

钱锺书原名仰先，字哲良。周岁“抓周”时，抓了一本书，因此取名“锺书”，后“仰先”就成为了钱锺书的小名。古人的起“名”、取“字”注重意义相互辅助，如唐朝诗人白居易字“乐天”，因“乐天”故能“居易”；北宋文学家晁补之字“无咎”，因能“补”过才能“无咎”。锺书，锺者锺爱也，书者知识也。故取字为“默存”，也是对名的一种衬托，表达出对知识的热爱与敬仰。“锺书”与“仰先”两名是相通的，字“哲良”和“默存”也都是与其名相得益彰。钱锺书出生于诗书世家，在书香的熏陶下也成当代一大鸿儒，被誉为“文化昆仑”。1910年出生的钱锺书比1917年出生的饶宗颐年长7岁，虽有年龄差距，但却阻隔不了相互仰慕之心。饶氏与钱氏不同是自学成才、学艺双携，相同的是学贯东西、懂多门外语。

南北际会 国学风起

1981年8月，饶宗颐应邀到北京做学术交流时拜访钱锺书，这是“北钱南饶”的第一次见面。两位学人彼此景仰已久，甫一相会，大有相见恨晚之慨。饶氏学生梁羽生在《饶宗颐初会钱锺书》一文中提到：“据饶宗颐说，钱锺书非常健谈，一见面就滔滔不绝地谈论当代治文史各家的得失。月旦同行，本是一种禁忌，对学术界的名人尤其如此。但钱锺书就是钱锺书，他是不讲这套‘世故’的。从这方面可以见到钱氏的学者本色，也可见到他和饶氏是如何的惺惺相惜，一见如故了。”

《睎周集》是上世纪70年代初饶宗颐客座美国耶鲁大学研究院时完成的，该集遍和周邦彦《清真词》51阕，在不到一个月时间内又得76阕，后将所有词作127首整理为《睎周集》，由耶鲁大学教授张充和女士全文手抄誊写影印出版。取名《睎周集》，缘于睎者，仰幕也；周者，周邦彦也。睎周，即表明师周邦彦之意。饶宗颐对精通音律的两宋词家周邦彦、姜夔极为喜爱。《睎周集》中有一组词《六丑·睡》、《蕙兰芳引·影》、《玉烛新·神》，分别以睡、影、神立题，表现其向上之意，这组词正是饶氏形上词之代表作。1982年，饶宗颐莅京时带去《睎周集》赠予钱锺书，此时，钱氏学术著作《管锥编增订》已刊印发行，他回赠了一本亲笔批注的《管锥编增订》，书的封面上用毛笔题签“选堂大师存正，锺书敬奉”。生性率直的钱氏很少称许同辈，尊饶宗颐为“大师”并落款用“敬奉”实属罕见。从回赠书籍一事看，钱锺书对《睎周集》十分推崇和钟爱，赠送题签、钤印且带有手稿特征的《管锥编增订》，更体现钱氏对好友的真诚相待。饶氏日后常忆道：“我很佩服他这个人，他收集的材料，一点一滴都不放松，一个东西改很多次。这部手稿是在印出来的书上，他自己又在上面加了很多东西，我现在还保留着”。1979年中华书局出版了钱锺书学术著作《管锥编》一套四册，1982年香港中华书局出版饶宗颐的《选堂集林·史林》（上、中、下三册），两部巨著被学界誉为“南北学林双璧”。自此，钱锺书与饶宗颐被学界并称为“北钱南饶”。

《睎周集》书影（1971年版）

1982年钱锺书将珍藏《管锥编增订》回赠饶宗颐

著作等身，交相辉映

钱锺书讽刺性长篇小说《围城》享誉中外，被人称为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新儒林外史”；《谈艺录》是中国第一部以西方新文化学科来诠释中国古典诗艺的学术著作；《管锥篇》则是钱氏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古文体创作而成的巨著，书中论证了从公元前至公元后无数学者的众多著作，所论除了文学之外，还兼及几乎全部的社会科学、人文学科。书名来自钱氏笔名。“管锥”二字典出《庄子·秋水》：“以管窥天，以锥指地”。书中辑录了《周易正义》27则、《毛诗正义》60则、《左传正义》67则、《史记会注考证》58则、《老子王弼注》19则、《列子张湛注》9则、《焦氏易林》31则、《楚辞洪兴祖补注》18则、《太平广记》215则、《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277则，共计781则，近130万字。钱氏旁征博引，引述四千位著作家的上万种著作中的数万条书证，对《周易》、《毛诗》、《左传》、《史记》、《太平广记》、《老子》、《列子》、《焦氏易林》、《楚辞》以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等古代典籍进行了详尽而缜密的考证。其中以《太平广记》、《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二册耗力最巨，占全书近半篇幅。

饶宗颐出版著作《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共14卷20册。各卷分别是：史溯、甲骨、简帛学、经术·礼乐、宗教学、史学、中外关系史、敦煌学、潮学、目录学、文学、诗词学、艺术、文录·诗词， 计1万余页。收入著作80种，译著1种，还有520篇学术论文， 其他文章包括赋、骈文、散文约400篇。文集是饶宗颐学术与艺术思想的精华，几乎涵盖国学研究的大部分领域。文集的问世，赢得了世界各地学者的点赞。饶氏作为硕学鸿儒介入绘画，把学术研究和艺术创作融为一体。《饶宗颐书道创作汇集》、《饶宗颐艺术创作汇集》各十二册分别于2006年及2012年出版发行。

余英时说：“钱锺书是中国古典文化里面最后一位风雅之士。”许嘉璐讲：“五十年之内，不会再出第二个饶宗颐！”

饶宗颐悼念钱锺书

1998年12月19日，钱锺书在北京逝世，享年88岁。饶宗颐伤逝怀人，作《点绛唇》词一首：

早岁清狂，人间万事供拊掌，老来孤往，剩有名山想。

四海攸同，神旨穷修广。

今无两。

绵思遗响。

寂寞伤心赏。

公治学，求中外矩矱之所同，上下挦摭，神明所照，时现慧光，恨无人可以继轨矣。

词中“今无两，绵思遗响，寂寞伤心赏”表达了饶氏对好友的离去感到孤单寂寞、心境凄苦。此词可见两位大师的深厚情谊实在感人至深。

如今二位大师已往彼岸另界，作为后辈新人应沿着大师的足迹，为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而努力奋斗。文化是国家的灵魂、民族的脊梁，我们要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自己的力量。